大象山

　　鹰远去，驮走伏羲

　　秦武公置天下第一县于此

　　青铜饕餮兽忍住咆哮

　　千年如一日看守着秦祖陵的大门

　　大象山大佛把身体里多余的石头

　　搬了出来，天空多了云朵

　　其中一朵

　　用来包裹《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天下事在山下

　　释本方丈偶或下山成为另一朵云

　　我们下山，天下事尘土飞扬

　　迎面遇见一列披麻戴孝举着经幡的送葬队伍

　　凉州：五凉史话

　　公元301年，西晋张轨任凉州刺史

　　那一天，他在凉州城头看坠入祁连雪峰的落日

　　落日中跃出一头老虎

　　“天下方乱，避难之国，惟凉土尔。”

　　张轨后嗣，一头头老虎跃出落日

　　张家的前凉

　　七十六年，老虎变羯羊

　　羊吃草，前凉的草后凉的草

　　草已改姓，后凉吕氏姑娘芳龄十八

　　倾心于西域大僧鸠摩罗什诵经嗓音的姑娘

　　从后来唐代的花门楼下走过

　　后凉时名什么楼？无籍可查

　　她回头，后凉已经谓之南凉、北凉

　　后凉十八年的风吹大的姑娘

　　风再吹，就把她吹成一张纸了

　　先写南凉有国十八年

　　再写北凉有国四十三年

　　汉飞将军李广十六世孙李暠敦煌建西凉

　　敦煌莫高窟壁画飞天女朱色点痣

　　丝绸缠身亦欲飞向隋唐

　　五凉国五封信札

　　一封封退至从前的时间和地点

　　后来人凉州城头看落日

　　看祁连雪峰流下雪水和老虎

　　看风吹大的姑娘闪着腰

　　随便从哪朵云上走下来

　　凉州七城十万家

　　我住下，就是十万零一家

　　住下，依次替五凉国做梦

　　梦见花门楼下醉酒的人

　　是我，不是我

　　嘉峪关魏晋墓砖壁画

　　1.宰猪图

　　被捆的猪撕心裂肺嚎着

　　猪养肥了就是宰了吃肉的

　　热气腾腾的猪肉馅包子

　　是用来敬鬼神的

　　鬼神在上

　　请接受双手沾满猪血的屠夫一拜

　　下辈子千万别托生猪啊

　　即便天意如此，那也要托生成野猪

　　獠牙一对，堪比杀猪刀

　　一个发髻朝天的儿童

　　兴高采烈踩爆了冒着热气的猪尿泡

　　2.牛车图

　　牛车慢慢晃着，摇着

　　晃着，摇着

　　听见身后的鸡一遍遍叫了吗

　　雨躲在云里慢慢追过来

　　戈壁上的雨还没落就不见了

　　赶车人挥挥鞭子

　　大木轱辘车一下子就远过了魏晋

　　雨追不上

　　时间一天比一天旧

　　赶车人兜里揣着的一纸感冒药方

　　早已经成了文物

　　3.牵驼图

　　沙尘暴的痕迹

　　还残留在牵驼人的脸上

　　这是一张读经的脸供养人的脸

　　沙尘暴刚刚过去

　　牵驼人忘记默诵到哪一句经文了

　　忘记去路和归途了

　　他想找佛问问

　　那时候落日还没有落下

　　他牵着骆驼

　　要从落日中找到佛

　　4.吹箫图

　　吹箫的日子望月的日子

　　好日子一天一天慢慢过

　　站在云上可以看见

　　千里以外又一茬庄稼黄了

　　白露一过霜降后面小雪大雪

　　慢火熬酽茶家酿酒烫嘴

　　暖暖和和吹箫

　　西千佛洞一个抄经的僧人

　　听见洞窟外鸟叫

　　像是箫的声音

　　5.三马图

　　我骑白马

　　妻子抱着儿子骑一匹菊花骢

　　铃铛流苏银镂鞯

　　那匹黑马驮柴米油盐过日子的家当

　　再养只打鸣报时的大公鸡

　　和儿子做朋友

　　背一柄剑满天下报仇的侠客擦身而过

　　换马不换人的驿使擦身而过

　　过了红柳坡过了一瓢饮黄羊滩

　　前面就是三碗水

　　下马，卸鞍

　　洗完脸再说明天的事

　　6.牧马图

　　一场黑风暴的后面

　　换了朝代

　　有人妄想着从一口枯井中

　　找到失传的藏宝图

　　有人觊觎着从一匹马的胃里

　　淘出美玉和黄金

　　7.牛头人身图

　　一头什么样的牛

　　可以是牛头人身

　　或者，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以是人身牛头

　　如果前世是牛

　　如果后世还没有托生

　　那就活过来再死一次

　　是牛，吃口草

　　是人，拍拍身上的土

　　回家

　　邻居换成了乌鸦
 

　　阳飏：中国作协会员，一级作家。曾获1999年“星星诗刊跨世纪诗歌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一等奖、“2011年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出版著作《阳飏诗选》《墨迹·颜色：东西方绘画》《中国邮票旁白》《风起兮》《山河多黄金：甘肃文物启示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