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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廉兰州 ——“喜迎二十大 美丽劳动者”主题文学作品(三)

兰州文联网    时间:2022-10-04
——记甘肃蓝天救援队队长於若飞

牛利利

  於若飞的工作地点在皋兰山下的一栋普通居民楼内。房间拥挤、凌乱、狭小,让初访的我有一点意外。在我的想象中:门口应该挂着“甘肃蓝天救援队队长”的牌子,房间宽敞明亮,巨大的办公桌反射阳光,上边码放着文件和绿植,证书、奖杯、奖章罗列书架上;窗外是大操场,队员们正在训练,喊着整齐的口号……我承认,我的想象有些俗气,不过於若飞近几年声名在外,确实容易让人产生联想。作为一个九零后,於若飞干了许多让同龄人仰望的事情:他创建了甘肃第一支民间救援队,在甘肃省区域内发起、协助组建了29支公益性民间队伍,培养应急救援志愿者3000余名;他带领团队参与了九寨沟地震、尼泊尔大地震等救援行动370余次,营救幸存者76人;他被授予中国青年五四奖章、荣登“中国好人榜”、入选“感动甘肃2017十大陇人骄子”、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他在湖南卫视的综艺节目亮相,为大家科普防灾减灾知识,一时火到“出圈”……

  於若飞招呼我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我,说:“不好意思,我太累了,昨晚两点多才忙完队里的事情。我去洗把脸。”说着,他转身进了洗手间。我打量起房间。桌上的对讲机打开,传出一条条简短的指令,并伴着尖锐的尾音:“咔嚓”。普通的小房间平添出一丝紧张、繁忙的气氛。队服挂在阳台,沐浴晨光。深蓝色头盔端正地摆在电脑桌上,上面印着“蓝天救援”四个字。头盔旁放着笔记本电脑和一架小型的无人机。墙上挂着书法,内容是中国哲学史上有名的横渠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架上摆满书,多是历史、管理和哲学类。房间里没有过多展示荣誉的奖杯和证书,只有三枚蓝天救援队功勋荣誉奖章整齐地排列在书桌上。奖章旁是个超级玛丽的小模型,让人意识这位传奇的九零后其实也是个大男孩。

  洗手间门开了,於若飞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朝我不好意思地点头示意。於若飞的脸没顾得上擦,水珠仍挂在年轻的脸庞上。他挂了电话。“我实在太忙了。”他笑了笑,又说,“上个礼拜是我三十二岁生日,有人问我生日愿望。我说,希望第二天睡个好觉,不被电话吵醒。”“於队长长得真帅。网上一搜於队长的名字,第一条就是‘於若飞结婚了没有?’……”我还没说完,他抬手打断了我,捂着脸笑,说:“别,千万别介绍对象。”手机又响起来,他看了一眼,没有接。“我们可以开始了,不过从哪儿开始呢?”他说。“於队长是因为什么契机从事人道救援这项事业的呢?”我说着,掏出了本子。他微微侧头,看着阳台上那件深蓝色的救援队队服,回忆起跟救援事业结缘的那一天。“我的老家在岷县。再有半个月,就是岷县泥石流灾害十周年。那是我第一次和蓝天救援队结缘。”

於若飞

  人生的意义正在于此

  2012年5月10日,岷县发生特大冰雹山洪泥石流,一时间房屋倒塌、公路塌方、通信瘫痪、供电中断。岷县因灾死亡49人,失踪23人,30多万群众受灾。岷县自古享有陇原“旱码头”“千年药乡”的美誉,境内民风淳朴、风景绝美,洮岷花儿异彩纷呈、洮砚工艺享誉海内。可十年前,当於若飞从学校匆匆赶回岷县,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时,看到的是倒塌的房屋、塌陷的道路和幸存者们惊慌的表情。他从未想过故乡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

  国道212线被抢通后,四面八方的救援力量迅速聚集在了岷县。於若飞志愿参与到救援中。刚开始,他只是做些小事,帮忙搭建救灾帐篷,为灾民分发物资。工作虽劳累,可他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感到了一种力量在心底生发。他那会儿还在西安外事学院读书,当时学校里创业氛围浓厚,他的床头贴着张海报,上有两个大字:“奋斗”。后来,他又在海报上贴了一张A4纸,写上他当时的人生理想:买房,买车,挣够五十万。在岷县分发物资,为他人提供帮助时,他的发财梦淡漠了,同时感受到了生活更为深刻的意义。

  分发物资时,於若飞观察着各个救援队伍。那些救援人员拿着专业设备,似乎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觉得他们很帅。当时,一支穿着蓝色队服的救援队正在寻找向导,他赶忙凑上前去,表示自己是本地人,愿意提供帮助。他带领着那支救援队一个村一个村地摸排。忽然袭来的灾难让原本熟悉的一切变了样,随着摸排的进行,他的心情越来越糟糕。他站在废墟上,看着蓝色队服上的“蓝天救援”四个字,忽然陷入疑惑。一个队员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又转身给队友说:“这个小伙子真不错,很能吃苦。小伙子,想不想加入我们蓝天救援队?”队长听到聊天的声音,回过头。队长凝视着他。他觉得那次凝视漫长极了。两人都没有说话。

  摸排工作十分辛苦、压抑,死亡的气息四处飘荡,让人喘不上气来。於若飞的身体和心理上都产生了巨大不适感。在一个瞬间,他终于爆发出来,大喊:“我们为什么要找这些死人!”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住了。救援队停下来。队长转过身,又是一次漫长的凝视。队长走到他面前,严肃地问:“你刚说什么?”“我们为什么要找这些死人?”他明知理亏,可因为年轻人的固执,又低声重复了一遍。队长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我给你纠正一个概念。你不该称呼他们为死人,他们是遇难者。”他愣了愣。队长又说:“小伙子,你想想看,这个地方遭遇了这么大的灾难。许多人失去了亲人。对于很多家庭来说,这就是天塌了。他们怎么活下去?嗯?如果我们帮忙找到了遇难者遗体,他们心里的这道坎说不定就会过去,就会走出这场灾难。可是如果遗体一直找不到,他们或许就会一直沉浸在灾难里面。找寻遇难者遗体是为了给逝去的人一个交代,也是给活着的人们一个安慰。”

  事后,於若飞不断回忆队长站在他面前的那个瞬间。他说,生活好像并非一直连绵不断,某些片段是会着火的,那些着了火的片段点亮着我们。救援结束后,他从家乡返回了学校,不久之后加入了西安蓝天救援队。很快,又到了暑假,他去北京参加了蓝天救援培训。他的英雄梦渐渐近了,可实现它并非一帆风顺。最大的障碍出现了,那就是恐惧。

  培训后不久,於若飞参与了一次水域打捞遇难者遗体的工作。於若飞回忆说:“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遇难者遗体,当时内心受到了很大的冲击。”第一次面对遗体的恐惧不断涌现在他脑海中,常常是在深夜,有时是在白天。从北京回到学校之后,他几个月没有参加救援活动,一度想要放弃。

  在那几个月里,他不断同恐惧做斗争。2012年12月,秦岭发生暴风雪,一群驴友被困在山上。情势危急,蓝天救援队闻令而动,紧急前往营救。於若飞本来负责那一次营救活动的后勤工作,可他深知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面对恐惧本身。他主动请缨,进入到救援的第一线。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於若飞和队友经过一天的救援,终于将六位幸存者救援下山,将两位遇难者遗体转运下山。从秦岭下来之后,每一位队员脸上、手上都被冻伤。在那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成长为了一名合格的救援队队员。

甘肃蓝天救援队在社区开展消杀工作

  2013年7月,岷县发生了6.6级的地震。於若飞再次奔赴家乡救援,在灾区工作了近一个月。重回岷县,他已不再是一年前的自己。

  回到岷县,他深感甘肃地形复杂,灾害频发,组建一支公益应急救援队非常必要。救援结束后,於若飞返回兰州,决定组建甘肃蓝天救援队。2015年,甘肃蓝天救援队在甘肃民政厅登记注册,这是甘肃省第一支注册的民间公益性人道救援队。於若飞说,这是那一年他最为骄傲的事情。如今,他从事公益救援已经整整十年了。甘肃蓝天救援队开枝散叶,目前甘肃其他公益救援队几乎都同甘肃蓝天救援队有关。他说自己常常想起宿舍床头的那张A4纸,上边写的三个小目标:“买房,买车,挣够五十万。”三个小目标已经远去,仿佛梦幻泡影。到现在他没有房,也没有车,同人合伙开酒吧、开服装店挣的五十万也全部投进了公益救援的事业中了。他并不觉得可惜。他觉得为他人提供帮助,这才是他人生的意义所在。他最喜欢克里斯坦森。克里斯坦森有一句名言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衡量我这一生的标准,不是我帮别人赚了多少钱,而是我帮助了多少人变成了更好的人。”

  “人生的意义正在于此。”他说。

  党员是一种责任

  於若飞电话又响了。通过对话我听了出来,他正在为队员们定制新队服。他即将带领着队员参加一场名为“应急使命·2022”的重要演习。这是一场国家级的应急演习,届时中央电视台等众多媒体将做直播、报道。我站起身,再次打量书架上的书籍。上边不少书都旧了,显然已翻阅多遍。他挂断电话,说:“我的工作就是这样,并非和想象中的超级英雄一样。除了救援,我还要处理许多杂事。我有时候真希望自己是钢铁做的,不需要吃饭,也不需要休息,可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工作。”我说:“於队长工作这么忙碌,平时有时间读书吗?”“读的,有空我就读书。”他颇为得意地说。“书很杂,有文学,有哲学,还有历史、管理类的书籍。”我说。他说:“有时候我忙完工作,一个人躺在床上时,我会拿一本小说来看。那种感觉很爽。”我又指着一本冯友兰版的《中国哲学史》,说:“於队长还喜欢读哲学吗?我看你墙上还挂着张载的名言。”他说:“是的,我喜欢中国哲学。不过,这些年参与救援,我更加觉得书里的道理应该去实践,否则它就有变成心灵鸡汤的危险。纸上得来终觉浅。”

  我又问:“那么於队长最近在读什么书呢?”他笑了笑,说:“说出来你或许不信,我最近在读党史。事实上,从去年开始我就一直在读党史类的书籍。我从党史里收获了很多。大学时,我就入了党。辅导员觉得我挺棒,建议我入党。毕竟一个大学生参与过救援,听起来就很酷。更何况,我在学校读书期间,其他方面表现得也很优秀。那会儿,我觉得一个人在学校、在社会上如果表现突出,就理所当然地该入党。但入党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并不清楚,或许只是自以为是清楚的。”“后来是通过阅读党史书籍,所以才有更深的体会吗?”我问。他说:“读党史带给我很多震撼,自己的境界和见识都有了提高。不过我对党员这个身份认识的真正提高,是在一次国际人道救援中。”

  我和於若飞又一次坐回了桌前,他为我添了茶水。我说:“是哪一次救援?”他为我讲述了那次尼泊尔大地震救援的情景。

  2015年4月25日,尼泊尔发生了8.1级的大地震,震后一个月内4级以上地震多达265次。於若飞得到通知,代表甘肃蓝天救援队奔赴尼泊尔参与国际救援。得到通知时,於若飞心里既忐忑,又迫切,匆忙收拾行李后,赶赴了广州白云机场。4月27日下午,他到达广州后,和国内其他救援队汇合,进行物资对接。晚上他又赶往深圳接收无人机。凌晨四点多,他终于在整理好的物资上眯了一小会,几十分钟后,他又开始办理物资托运工作。4月28日下午,他和队友们终于抵达了尼泊尔加德满都机场。

  一抵达尼泊尔,於若飞和队友们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於若飞主要负责的是救援物资和装备的管理,以及志愿者的对接。当然,还有现场的挖掘和搜救工作。於若飞和队友们靠着巧克力和饼干充饥,常常凌晨刚刚休息两三个小时,接着起身开始工作。於若飞说,自己忙得像是飞速旋转的叶片。

  於若飞他们的作业面同韩国、俄罗斯救援队的作业面毗邻。救援任务非常繁重,几乎没有歇口气的时间。俄罗斯救援队的队员在废墟下发现了一名遇难者遗体,接着他们挖出了一条通往遗体的通道。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通道太窄了,俄罗斯人人高马大,根本钻不进去。

  俄罗斯救援队向一旁的韩国救援队求助。韩国救援队走到通道前,打量了一会儿,又聚在一起讨论。最后,韩国救援队表示,他们自身任务繁重,如需技术支持,他们非常乐意,但派出人手,恐怕不行。俄罗斯救援队又无奈又焦急,将目光投在中国救援队身上。中国救援队当即表示:愿意提供协助。

  中国救援队在通道前观察一会,发现问题并不简单。通道并不稳固,一旦发生余震,救援人员必定会被埋在废墟下。派谁去?这是一个问题。中国救援队有六名队员,队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面对有生命危险的任务,子女未成年和父母年过七旬的队员可以不参加。根据这条规定,三人从名单中被刷去。於若飞进入候选名单。名单中有一个山东小伙子,身高一米九,体重足有两百斤,显然不能进入狭窄的通道。这样符合条件的只剩下於若飞和另一个年轻人。恐惧再次涌上心头。於若飞想起了参与打捞遗体的经历,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遗体。不是害怕遗体,而是害怕自己成为那一个。於若飞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人,他看出来年轻人也在害怕。

  “就咱俩了,你说怎么办?”於若飞问那个年轻人。年轻人没有说话。人在犹豫时,会将命运托付给运气。他和年轻人商量用石头剪刀布的方式,决出谁去钻进那个危险重重的通道。年轻人答应了。两人深呼了一口气,开始出拳。没想到,两人连着几次都出了同样的拳,难分胜负。忽然,队长走过来,怒气冲冲地说:“你们俩干嘛呢?”他俩赶紧停了下来。队长接着说:“你们可以石头剪刀布,也可以猜硬币,这是个人行为,我完全理解。但是现在,我们走出国门,每个人都代表着国家的形象。你们看看,周围已经有人围观了。他们很好奇,好奇两个中国人站在那里,究竟在干什么?”於若飞脸一下红了。队长说:“你俩也不要石头剪刀布了,谁是共产党员,站出来!”於若飞举起手,说:“我是共产党员!”

  於若飞说,去年他读党史时看到了一则小故事。解放战争时期,有一个小战士谎称自己是党员。被发现之后,小战士说,之所以谎称是党员,是因为连队里规定了党员才有资格舍身炸碉堡。他这才意识到,中国共产党党员的身份意味着一种优先性,这种优先性并不是享受的优先性,也不是荣誉、便利、升官发财的优先性,而是牺牲的优先性。遇到困难,遇到了危险,党员就可以自豪地说一声:“让我来!因为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於若飞带着设备,钻进狭窄的通道,看到了那具遗体。遗体的双腿被石板压住。他用冲击钻和无齿锯切开石板,先是左边,再是右边。在冲击钻的嗡嗡声中,他感到时间变得极其缓慢。他祈祷着,千万不要发生余震,千万不要。切开石板后,遗体可以挪动了。救援队的规定是,遗体必须先于队员出去。于是,他推着遗体慢慢从通道向外爬。当他将遗体推出洞口时,他听见外边响起了掌声。很快,他也爬出通道。迎接他的是雷鸣般的掌声。俄罗斯和韩国的救援队队员眼神肃穆,注视了他好久。人群中有人在说:“看,那是个中国人。他出来了!”

  於若飞站在通道外,一边收拾工具,一边擦拭汗水。这时,有几个外国人走了过来,用英语问:“我们看到你和你的队友之前似乎很为难,最后是你进入了通道。是因为你输了游戏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不,我没有输!我进去是因为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他觉得在那一刻,他真正理解了什么才是共产党员肩膀上扛着的责任。再后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没有有过逃避的念头。

  中国救援队很快得到了尼泊尔当地民众和其他国家救援队的称赞。事后,俄罗斯救援队同中国救援队交换带有标识的帽子,尼泊尔救援队也向中国救援队赠送了象征友谊的弯刀。很多当地群众有困难就去找中国救援队。每当中国救援队车辆和人员经过,当地民众都会热情地涌上前,用生硬的中文表达谢意。同年8月,於若飞再次赶赴缅甸,参与水灾救援。蓝天救援队受到了缅甸民众的的热烈欢迎,并受到时任缅甸总统吴登盛的热情接见。

  在这些国际救援中,於若飞感受到了祖国的强大,感受到了各国人民的淳朴、善良和坚毅,同时也感到了人道主义救援事业的高尚。在异国他乡,他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中国共产党党员的身份意味着什么。

  后来,在一场演讲中,於若飞深情地说:“成为中国共产党员的真正意义是:用党员的身份更高要求自己。党用一百年的时间为我们创造了现在安定的社会,这是我们的骄傲;而今后的国家是应由我们共同去守护和发展的,这就是我们的责任。”

於若飞在白银救援现场(左三)

  救援的最高境界是没有救援

  我问於若飞:“救援一定会遇到很多危险吧,於队长觉得最危险的是哪一次?”“每次都会有危险,但是我们有专业的设备、专业的技能。有句话叫,艺高人胆大。专业的设备和技能会给你底气。每次救援我们只会想着如何多做几件事,多救几个人。我们很少想到自身的安危。”他说。我看着那个超级玛丽的小玩偶,问:“於队长喜欢看超级英雄的电影吗?”他摇摇头,说:“谈不上喜欢。不过和很多男生一样,我也有个英雄梦。”“现在梦想实现了,你就是英雄。”“不,”他摇了摇头,“我不是英雄,只是做了该做的。”“於队长,觉得哪次救援让你印象深刻?”“四川雅安那次吧,那次我救了一架无人机。那一次我对救援的意义有了更深的理解。”

  2013年,四川雅安发生地震。当时受灾情况严重,许多地方道路塌陷,车辆难以通行。四川救援队的一架无人机前去拍摄宝兴县的道路情况,返回时,因电量不足掉落,挂在一面悬崖上。无人机里有重要的灾区资料,可以给现场指挥部提供参考。无人机必须取回来。四川救援队向於若飞他们寻求帮助。於若飞答应了下来。悬崖高六十米左右,无人机在四十米左右的高度。於若飞的队友从后边绕到山上,抛下了绳子。

  於若飞是硬着头皮上的。当时救援任务重,装备都被其他小组的人带走了。他连一条安全绳都没有,只有一条垂降腰带。他走到悬崖下,用垂降腰带卡住绳索,每向上攀爬一两米,就用垂降腰带重新卡住绳索。他向上爬了十米左右,余震发生了。鸡蛋大的石头纷纷落下,砸在他的头盔上。他紧紧贴在崖壁上,感到世界在微微摇晃。他害怕了,赶紧向下滑行。他没戴手套,由于下滑太快,手掌被擦伤,手指被烫伤。等到余震过去,他忍着手上的疼痛继续向上攀爬。

  一次他用了两个多小时,才攀爬到四十米处。无人机几乎触手可及。余震再次发生。於若飞左侧一块巨大的石头掉落,落进悬崖下的河流里,溅起高高的水花。他再次贴在崖壁上一动不动。这一次他不敢再下来了,他的身体几近虚脱,精神又紧张。他不敢贸然使用垂降腰带,他想,他大概率会做一次自由落体运动。那一刻,他脑子没有想到家庭,也没有想到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只是在想:我要为国捐躯了。余震过去了,他看着下边。许多人在挥舞手臂。他这才发现对讲机没电了,他们没办法向他喊话。他也向着下边的人挥舞手臂,算作报平安。几分钟后,他取上了那架珍贵的无人机。他背上无人机,小心翼翼地从悬崖上垂降下来,六十米的距离用了半个小时。下了悬崖,他趟过小河,将无人机交给了队员,然后上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刚扣上安全带,就沉沉睡去了。

  四川雅安对于於若飞来说,注定是个特别的地方。几天后,一位母亲抱着三个月大的婴儿来寻求救援队的帮助。这位母亲的丈夫和三岁的儿子在地震中不幸遇难。她受了刺激,发现自己没有奶水了,希望找到一包奶粉喂养自己幸存的孩子。於若飞得知情况后,当即给了她一箱奶粉。这位母亲忙忙挥手,说,自己只需要一包奶粉,等过几天她身体调理好了,就会有奶水了,剩下的奶粉应该留给其他需要帮助的人。於若飞看着眼前的这位母亲,先是诧异,随后被她的坚强和善良感动了。他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一共不到五百块钱,他将钱塞进了这位母亲的背篓里。没想到,这位母亲哭了起来,跪倒在了台阶上,不断感谢於若飞。他赶紧扶她起来。他站在灾区的土地上,一时间百感交集,泪水长流。

  还是在雅安,有一次他坐在芦山县电影院门口休息。这时走过来了一个男人,自称是在四川电视台工作。男人看到於若飞的衣服,知道了他的身份。男人坐在於若飞身边,攀谈了起来。男人忽然说:“你从事救援工作,你认为救援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於若飞几乎是不假思地说:“当然是最好的设备,最专业的技能,最快的救援!”男人摇了摇头,似乎不满意他的回答。

蓝天救援队在校园开展防护演练合影

  什么是的最好的救援?他已经思考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去中国国际救援队、国家地震紧急救援训练基地、国际公益学院学习各项技能,取得了联合国国际安保部国际外勤安全高级资质、美国FEMA社区应急响应培训师等资质。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学习最专业的技能吗?蓝天救援队不接受商业性质的捐助,他常常自筹经费买设备,以前做生意时积攒的五十万早就全部投入到救援队里了。他时常想,吃一顿火锅得花好几百,这几百块钱如果投到救援设备中该多好。甘肃救援队的设备在他的锱铢积累下,已经有些规模了。城市救援、水域救援、山野救援、医疗救援、空中救援,这些甘肃蓝天救援队都能拿得下来。在一次接到救助后,甘肃蓝天救援队利用水下声呐,几分钟就找到遇难者遗体。这一切努力不就是在向着最好的设备稳步迈进吗?同样是在雅安,地震导致道路损毁严重,为了早一点、更早一点进入灾区,他和队员们换了八次车,最后徒步40公里进入了受灾最严重的地方。这难道不就是为了最快的救援吗?

  於若飞皱皱眉头,说:“如果这都不算救援的最高境界,那什么才是救援的最高的境界?”“救援的最高境界就是没有救援。”男人告诉他说,“防”大于“救”,减少伤亡的最好办法就是做好防灾自救知识的普及。於若飞恍然大悟,觉得震撼极了,自己仿佛是《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第一次听到“无招胜有招”的高深境界。没有救援就是最高境界的救援,这难道不也是救援人员最幸福的愿望吗?

  於若飞是一个认识到了,行动就一定要跟上的人。自从在庐山县电影院门口的一席话后,他开始琢磨着如何加大防灾自救的知识普及。他开始跑去大学里做防灾减灾的科普讲座。刚开始并不顺利,一些学校对此并不感兴趣,或者干脆觉得他是个搞传销的。於若飞不是个遇到困难轻易认输的人。他要全面撒网、重点培养,只要有学校愿意让他办防灾自救的公益讲座,他就用心准备,让现场的师生觉得这些知识是切实有用的。

  后来开始有人主动找上门,请於若飞他们去做防灾自救的科普和培训。几年间,他为学校、企事业单位开展防灾自救公益讲座570多场,收益23万余人次。他还建立全国第一支以“防灾减灾、自救互救”为工作目标的大学生蓝天救援队:兰州大学生蓝天救援队。在一次公益讲座中,於若飞说:“防灾减灾知识中有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叫现场适应性,就是一定要把学习到的知识应用的实际环境中。自救互救的技能是熟能生巧,你学的越多,实践的越多,心里承受能力就会越强,在真实的灾难中获救的机会也就越大。”

於若飞在尼泊尔大地震救援现场

  致理想青年

  听了於若飞的讲述,我感到意外,无法想象这个年纪比我还小的年轻人经历了这么多惊心动魄、崇高的时刻。我的采访也进入到了尾声。我问於若飞:“你是一个青年,却又从事着这么一个特殊的行业,经历着不同寻常的生活。在这些直面生死的场合中,你对于生命是不是有不同寻常的理解?”於若飞沉思了一会,说:“或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解。有时候体验是很深的,说出来却又像是老生常谈。很简单,就是一句话:生命是极其可贵的,我们应该热爱生命。”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那个简单的白色马克杯上印着蓝天救援队的英文缩写:“BSR”。他又说:“就像是我们入队时所说的那样:我们遵循人道的志愿精神,在各种危机面前竭尽所能地挽救生命。仅此而已。”“真是令人敬佩。”

  他笑了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说:“其实,我算不得优秀。我小的时候就很调皮,不爱学习。不过有两点倒是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一个是我的动手能力特别强。我上小学时,同学桌椅板凳坏了,一直都是我在维修。我们学校的维修工都快失业了。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我喜欢帮助别人,能从帮助他人中获得快乐。其实,在天塌地陷的灾难中挽救生命这样的大事是很少碰到的,但生活中时时处处可以帮助别人。我很乐意做这样一些事情。”我说:“我看新闻报道,於队长最近一直在做疫情防控的工作。”他说:“其实,自从武汉疫情发生以来。我一直参与防疫工作。我在四川雅安意识到‘防’大于‘救’的道理。对于疫情来说,也是这样的。我们的防控工作做得好,也是在拯救生命,同急救室里的医生一样。”

  武汉疫情爆发以后,於若飞参与到了为武汉协调物资的志愿服务工作中,为上亿元的防疫物资协调转运,打通武汉防疫物资的最后一公里。去年十月,甘肃突发疫情后,他加入了甘肃省青年防疫志愿服务总队,组织甘肃蓝天救援队对128个街道、276个社区、327家单位、900多所学校进行全面消杀,启动了兰州市100家社区“疫情防控消杀志愿服务体系建设项目。”疫情期间,他在蓝色队服上套上白色防护服,戴好口罩和护目镜,来到临时搭建的救援队消杀中心,然后手持弥雾机,奔赴各个重点防控区域。蓝天救援队的消杀中心在疫情期间为八千多辆客运车进行了全面的消杀。

  听於若飞介绍了他在疫情期间的工作, 我说:“五四青年节很快就要到了。我看许多新闻报道上介绍於队长时,也会着重介绍於队长身上‘青年’这一个标签。我们也会看到一些青年颓废、虚无的精神状态,躺平、佛系这些新生的词汇也贴在一些青年的身上。那於队长作为一个青年榜样人物,你觉得理想青年应当是什么样子的呢?”“我无意说,我的生活状态一定是样板,该向我学习。不是这样。既然提到理想青年,那我心目中的理想青年应该是能真正能扛得起责任的。现在我们的国家繁荣富强,这种繁荣来之不易。这是我们的先辈们拼搏而来的,当年他们也是青年。我希望很多的青年人能够肩负起社会责任,能有坚韧不拔的意志,有不断学习进步的态度,让自己更加的优秀,更加的完善。”

  时间已到了中午。於若飞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我听到他在用方言说话,显然是家里打来的电话。他不断说:“好,好,放心。”等他挂了电话,我也该到了告辞的时候了。於若飞送我出门。楼道昏暗,而他站在门口,身披着光,蓝色的救援队队服如在燃烧。对讲机里又一次传出一条条指令,以及最后尖锐的尾音。

  初夏的兰州,天气溽热。走在大街上,太阳明晃晃的,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一时有些恍惚。我在想,於若飞是个善良的、坚毅的、高尚的人。如果做一个比喻,那他像什么呢?我忽然想到,他像是一团火。他时刻准备着去照亮别人、温暖别人,同时他也愿意点燃别人,吸引那些志同道合者。我想,青年就该是这样,就该是一团不竭的、熊熊燃烧的火。

  於若飞,中国共产党二十大代表,甘肃蓝天救援队党组书记、队长。

  (牛利利,哲学硕士,兰州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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