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文艺家协会 > 作家协会 > 会员风采 > 内容
光明之河——杨文君
兰州文联网 时间:2025-04-11
一
蔚蓝的天空下,黄河水奔腾着向东方流去,水面上波光粼粼,河岸上柳条摇曳。在一处裸露着碎石和泥土的平缓地带,一个小男孩蹲在地上,手握一把小铁铲奋力向地上掘去。他在松软一点的泥地上先只是挖开一个小坑,随着一步步向深挖掘,这个小坑逐渐变得又深又大,挖出的泥土堆在坑边,像一座黑色的小山。他称自己亲手挖出来的坑叫“水库”,他的父母亲若要不小心说成是水坑,他必定气恼。“水库”修好了,小男孩还要从“水库”的半中腰开凿一条隧道,小铁铲的尖像一根掏耳勺,一点点掏出黢黑的泥土,很快,小铲从“水库”这边进去,从另一边冒出了头。这已然称不上是一条隧道,充其量是一座小桥,但小男孩满眼是光,仿佛他打通了地球的两端。
史诗般的黄河,千百年冲刷而成的河滩,此刻,都化为这个男孩的玩伴,被那赤子般的烂漫裹挟,饶有兴趣地等待着,看看这赤子还要做什么。
果然,小男孩满头是汗,但他的工程还远未结束,“隧道”完工后,他还要顺着“水库”由高向低朝黄河的方向开渠。他已经很有经验,先是用一把小铁耙将河滩上的碎石耙开,然后才用小铲子一点一点挖一条小沟。这还不算,他还要将这小沟挖得再深再宽一点。终于,这小沟像一条“水渠”一样与黄河胜利会师了。
大功告成,小男孩兴奋不已,他扔了铲子和耙子,拎起一个小铁桶,奔向黄河,他踩在一块凸起的大石头上,弯腰将铁桶“扑通”一下按入河水中,水桶往下沉,咕咚咕咚喝饱了水,小男孩随即拎起满满一桶水飞快向他先前挖好的“水库”跑去。他将一桶水倒入“水库”,水很快就渗入泥土里,不打紧,他很有经验,继续飞快地去黄河边舀水,飞快地倒入“水库”,来回三四趟,“水库”里的水位升高,已经与开凿在半中腰的“隧道”齐平,再倒一桶,水就沿着他先前挖好的“水渠”流下来,一路流,又流回黄河。
小男孩跳着蹦子,看着水从他的“水库”往下流,过一会,水位低了,水不流了,他着急地赶紧再拎起小桶去打水,他接连往“水库”里倒了几桶水,“水库”里的水溢出来了,喷涌而出的水冲垮了他之前开凿的“隧道”,又从他的“水渠”里择路而逃,顺着黄河的方向冲刷出好几条水渍小路。小男孩并不难过,他很有经验,索性顺着冲刷出的几条小路又用小铁铲加深加宽,改造成为一条条新的“支渠”。
男孩的父亲炫技般往黄河水面上扔了一块扁平的石子,那石子翻两三个甚至四五个跟头才掉进河水,男孩瞪大了眼睛也要学,可每扔一块石头,却是“扑通”一声就沉入河水,他听不得他父亲的经验之谈,捡那种小而扁平的石头来扔,反而搬起比他的头还要大的石头,只听“嗵”一声,水花四溅,溅湿了他的鞋和裤子,他的母亲急得大喊,那男孩却开心大笑。
那孩子好不容易洗去了满手满脸的泥沙,却又拎着一个脏兮兮的塑料袋走到她的母亲跟前,母亲正要斥责,却听那孩子说,我要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去,不能让它污染黄河。
哦,这赤子,黄河给了他无穷的欢乐,他像对待母亲一般不能容忍有人往黄河里扔垃圾袋扔塑料瓶。那满河的光明倾泄东流,无限怜爱地看着这赤子,他们相互效力,这是大自然最和谐的运行方式。
黄河岸边的人们,您见过这个孩子吗?这是我家的孩子,也是无数黄河人家的孩子。
二
我家的孩子上了小学,一个周末,他的家庭作业是写一篇日记,记录自己去过的地方。他为此策划了一个主题——模拟徒步2018年兰马迷你赛的路线,以路上的见闻为题材写日记。我听明白他的创想之后惊奇不已,打破了脑袋,我也想不出来这样的点子。
这场迷你马拉松之旅从马拉松公园开始,至兰州体育馆结束。孩子后来在他的日记里详细描述了绿色公园里的冬果梨,说那悬挂在高高的树枝上的冬果梨,像一个个东躲西藏的小娃娃,在和人捉迷藏。如果不是借着孩子的眼睛,我压根不曾发现这些“东躲西藏的小娃娃”。
在马拉松公园,我们碰到几个身穿泳裤准备下水的人,黄河岸边的人们,您是否也曾碰到过?他们浑身晒得黝黑,健壮的肌肉让人联想起参加兰马并且夺冠的埃塞俄比亚运动员来。他们把黄河当成天然的游泳池,人们称他们为“野泳”。一个个橙色或红色的圆球在碧绿的黄河水面上起伏,不知道的人只当是一只只气球,等多看几眼,才发现是一个个头戴泳帽的人在游泳。观看的人几乎都会下意识打个哆嗦,裹紧身上的羽绒服。由于这些勇敢的冬泳者,兰州每年都会举行群众冬泳运动会,演变成一项非常有挑战的赛事。
行至望河亭,孩子突然对着黄河大声朗诵“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我不由笑了,他在望河亭是有故事的。他曾和他的三位同学组队,取名“追风组合”,穿着汉服,在望河亭录制《将进酒》诗歌表演视频。那是2022年5月的一个夜晚,望河亭灯火辉煌,似一个盛装的王子,雍容华贵。那是我第一次身临望河亭。孩子同学的爸爸是老兰州人,他说,只有在望河亭拍摄,才能有李白《将进酒》的氛围。果然,望河亭的舞台背景给“追风组合”的表演增添了几分浪漫和唯美,望河亭,也在孩子的脑海里成了美好的回忆。
望河亭,这个名字带给人无限遐想,总觉得是一位帝王曾经站在这里眺望黄河,查阅了资料,却说其名称来源于古代女性的一种休闲活动。封建时代由于受到传统礼教的约束,相府的女眷们不能随意外出,她们会登上亭台,通过远眺外面的景色来排遣心中的郁闷和不快。亭台因位置能够观赏到远处河流的风光而得名“望河亭”。兰州的望河亭是2005年由原来的兰铁泵站一个废弃的泵房改建而成的。这个观景平台视野极其开阔,南可看连绵的皋兰山,北可眺马拉松公园的花海,耳边是滔滔黄河低低流淌的声音。再往西行,绿树成荫,既有参天的国槐和雪松,也有叫不上名的树木和一些低矮的灌木丛,许多不知名的花儿次第盛开,形成一个浓郁的生态长廊,让人想到一句诗——“盈盈满眼绿”。
长途跋涉,孩子被轮滑鞋磨破了脚后跟,我问他,疼吗?他倔强地说,不疼!
我心中惊叹,黄河孕育的少年,心中有一股不服输的劲。黄河哺育下的人们,有一种蓬勃的青春活力。
您瞧,有人在这里跑步,有人在这里钓鱼,有人在这里喝茶打牌,有人在这里唱秦腔京剧,有人在这里吹萨克斯,有人在这里开嗓高歌,还有人直接跳进去游泳,一条河,催生了多少种生活方式,难以计数。曾经在白塔山公园里,遇到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携手攀爬至白塔寺,孩子说,他们是白塔山公园最美的风景。也曾经在文庙通往山下的陡峭台阶上,看到一位女儿扶着八十岁的老母缓缓下行,这位女儿说,她的老母每周雷打不动攀爬文庙……黄河造就了许多勇者,连带着让兰州成为一座青春活力之城。
三
深冬的午后,我们去中山桥游玩。
天空湛蓝,太阳温暖。今年的冬天,几乎日日都是晴天,这让我想起将近二十年前的冬天,如果哪天兰州的天空很蓝,太阳很热烈,人们会做为一项谈资来讨论一番。那时候的兰州,每逢进入供暖季,空气质量必然严重下降,供热站巨大的烟筒向着天空喷射出一条条黑色的长龙,空气中常常弥漫着一股烟尘味,如果戴白色口罩,鼻孔处常常有两个黑洞,晚上洗脸,常常能擤出黑色鼻涕。兰州的空气污染之严重那会儿在全国都很有名,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耻而后勇,兰州市重拳出击,搬迁污染严重的工厂,改煤供热为气供热,公交由油改气,车辆限行,修建地铁发展公共交通,久久为功,兰州的天由浅蓝而变深蓝,“兰州蓝”像空气一样稀松平常,兰州的好天气不再成为人们街头巷尾谈论的话题。我对孩子说,这个世界上最贵的是空气,当你享受干净清新的空气时,一定要心存感激,大自然只对谦卑感恩的人回馈和慷慨。
我们穿过挂满大红灯笼的黄河铁桥,铁桥上人流如织。我一边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前走,一边仰着脖子看空中铁桥的鸟,我注意到这些鸟儿很多次了,看着像鸽子,又有点像斑鸠,一只鸟儿扑扇着翅膀,落在铁桥巨大的臂弯里,低头俯视着我。另有一些鸟要么在桥梁上悠闲地散步,要么像智者般闭目养神,有一道横梁上站着五六只鸟儿,像一队整齐的士兵检阅着桥上的人群,它们见惯了大世面,再多的人也不能使它们大惊小怪。百年铁桥沉默,用它厚重的胳臂当做鸟儿们歇脚的驿站。桥上过了多少人,无法记得清楚。外地来兰的人们都渴望一睹铁桥的风采,以至于有关部门在某年暑假呼吁本地市民避免前往,桥上每天接待数万人之众,难堪重负,这是一个甜蜜的呼吁,让多少兰州人为之骄傲啊。
从桥上往远处看,东西两侧的岸边都满是密密麻麻高高矮矮的人,大多是父母带着小孩子来玩耍的。颇让我惊诧的是,往年夏日里才营业的黄河茶摊,现在也已经摆上了,三三两两坐着人,在暖暖的阳光下悠闲地喝着茶聊着天。一位男子面对面和坐轮椅的母亲对饮,竟让人忍不住眼眶湿润。这是一个孝子,照顾残疾的母亲很上心。
冬天的黄河,透着宁静与深邃,墨绿的河水,看上一眼,就让人想起“一江春水向东流”的诗句。我第一次看到冬天的黄河时吓了一跳,这跟以往在影视剧里看到的黄河完全不同,既不咆哮怒吼,河水也并不是黄色。后来才知道,只有在夏天汛期时,兰州的黄河水才是黄色,那时的黄河裹挟着黄土高原的泥沙,水位一再上升,浩浩荡荡,像一个温柔的母亲遇到了烦心事有了暴怒的脾气,使着性子往前走,即便如此,也并不使人害怕,黄河两岸依然是让人亲近的。
过了桥,白塔山公园脚下人更多,冰糖葫芦、棉花糖的摊位前站满了馋嘴的小孩子,烤鱿鱼、冬果梨热饮的摊位前老中青大集合。
想起去年暑假,几次带外地来兰的亲人去黄河食渡文化夜市。我是有多么喜欢这个夜市啊,出入口四通八达,灯光设计美伦美焕,水车、驼队、谷物,各种景观,养眼有看点,美食自然也是琳琅满目。这是一个有格调有氛围的地方,我们已经过了填饱肚子单纯解决温饱的阶段,需要更好的环境更深厚的文化来佐餐。印象特别深刻,一家红柳烤肉摊前,身著艳丽维吾尔族服装的烤肉师,但凡有人看过来,就抛着媚眼招徕生意,大胆、热烈,使我等凡夫俗子大开眼界。一旦有生意上门,烤肉师边烤肉边和着音乐有节奏地扭动肩头,等烤好了肉串,他总是要像孙悟空耍金箍棒一般耍弄一番,食客伸手想要抓住肉串,奈何烤肉师腾挪闪转就是不让抓到,等烤肉师看着食客快要笑岔气时,才将肉串交到食客手里,被耍弄和围观的食客都极其开心。食客们常常觉得物超所值,花钱不光是买到了食物,还买到了开心。
【作者简介】杨文君,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陇酒文史》特约撰稿人。出版作品《守正出新》。作品《死亡仪式》荣获“人生第一等事”《视野》杂志全国主题征文大赛一等奖。